走 进 一 张 邮 票
　

    晚秋北方村落里树木的枝条，像被风吹乱的魔女的头发，狰狞如爪牙，满是肃杀之气。你忽然走进浙江乌镇，就像忽然走进了那张"水乡民居"的邮票--悠悠的流水从很久以前流淌过来，穿过黑白分明的古老房子，映着屋檐上头那些鼓鼓的小兽和窗棂上繁复的花纹，掠过拱桥上绿霉斑驳的石台阶，再流淌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以后。电影《时光倒流七十年》里，说的就是主人公因为走进一部电影，就演化了电影里的故事；所以走进一张邮票，就如同走进一条通往南方的通道。坐地日行八百里，耳旁是呼呼的风声，水流动了，房子的缝隙中间，吹动着秋天的风。
    乌镇还不同于其他的被恶性旅游轰炸过的水乡--它们已如同邮票破损了--它还没有被平庸的旅游商品、千篇一律的旅游解说、乱人眼目和心绪的人潮毁掉，它安静、完整、内敛而悠闲，保存着浓郁而地道的江南气息，在被商品吞噬的旅游区中卓尔不群，与某些静谧的欧洲小镇异曲同工。
    你顺着长长短短、高高低低的房屋的檐角望过去，可以看见水流过房屋的后窗。有条船暂时歇下了，屋里的人闻声探头出来，隔窗和船夫高声说笑--说的话，你也不大听得懂；过了桥，远望那些窄窄的老街，怎么看都是一幅黑白老照片。如果檐角遮住了远望的视线，就走近打量街面两侧吧。一排漆皮剥落的木屋前，有说着吴侬软语的老太太们，在一大堆红红绿绿的扎染玩艺儿前面，抱着孩子，温和而坚决地和过路的人讨价还价。那些扎染玩艺儿所用的布，正是街那头那一家染的。它们有桃红配宝蓝的两条鱼，也有肥圆的婴儿。如果你很热心，那老太太们的手里，就像变戏法一样，忽然又变出手编的草鞋、"微型"的斗笠和竹做的笔筒。
    远处传来黄酒的香味，你的目光四顾，你的心已经飞起来了。你顺着酒香的指引，往前走，打量每一个路过的房间。而每一间房间都散布着无形的磁力，吸引你的眼神和你的心：染布、养蚕、旗袍店、酿酒、木雕、皮影、现制作的毛笔、各式各样的木雕床……那些染了一半的蓝花花的布匹，高高地从竹子搭成的架子上飘落下来，在风中飘飘扬扬，像是满天遍野刮了一场大风，把周围的空气都刮蓝了，把行走于其间的人围绕在迷宫里。那些雕了一半的木雕，大象的鼻子刚刚凸现简要的轮廓，其余的部分还没来得及上色呢。忽然有一帮人，闹哄哄地嚷着去看皮影。锣鼓铿锵中，你在一排板凳上坐着，看孙大圣大战妖魔，忽然变化作仙鹤捉蛇，看着你就忍不住转到幕后去，看那么些个人影、动物是怎么变幻出来的。
    乌镇的这些纷繁景象背后，是幽远的历史和深厚的文化底蕴。乌镇在历史上曾属于江苏省的苏州府。据说春秋时代，它曾是吴国与越国之间的边界重镇。而这样一个文化名镇，历来才子辈出，茅盾、沈约、严辰……从乌镇乘车一小时，就到了丰子恺先生的故居"缘缘堂"--它的光芒与乌镇交相辉映。乌镇的人正因为真正珍爱这些资源，他们说，不想把静谧的乌镇轻易地抛到旅游市场中去，他们要缓缓地把那些真正热爱文化的人们，吸引到它的周围。目前，它已在1991年被浙江省列为历史文化名镇。据说，联合国的专家建议，将要把浙江省的乌镇与江苏的周庄、同里一同，申报世界文化遗产。
    当你离开乌镇，乌镇所有的这些繁复景象和你的经历见闻竟如同海市蜃楼一般。你的听觉、视觉、嗅觉、触觉、感觉一下子全关闭了，"呼"地一下从幻觉里退出来。眼前即刻复原成一张普通的邮票。